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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琴与中国文化(下)


二、琴器之古  
       古琴的历史非常悠久。早在先秦文献即有古琴的记载。《礼记》中有“昔者舜中五弦之琴,以歌南风”。《诗经》中有:“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”、“椅桐梓漆,爰伐琴瑟”。  
据社科院历史研究所谢孝苹先生考证,古琴创制于虞舜时代的乐正夔,至今已有四千多年的历史,是中国最古老的技弦乐器,也是世界文化中最古老的技弦乐器。据《吕氏春秋》、西汉桓谭《新论》、东汉蔡邕《琴操》等文献记述,更有伏羲造琴、神农造琴、黄帝造琴等传说,桓谭《新论》“琴道”篇谓:“昔神农氏继伏羲而王天下,上观法于天,下取法于地,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于是削桐为琴,绳丝为弦,以通神明之德,合天地之和焉”。  
      蔡邕《琴操》谓:“昔伏羲氏作琴,所以御邪僻,防心淫,以修身理性,反其天真也。”  
这当然不是信史,但从中能看出古人赋予七弦琴的“文化意象”:古琴“非同凡器”,不同于任何其他乐器,它是上古时代的圣王明君所创制的;古琴也不是像其他乐器那样用来娱乐的,而是用作“修身理性、反其天真”的。古琴的形制中也蕴涵着天地宇宙的道理,故可以“通神明之德、合天地之和”。由此可见古人对七弦琴的“尊而重之”,实非一般“民族乐器”而已,古琴中可蕴涵的乃是中国文化儒道诗书的理想,孔子可以藉抚琴而与文王相通,陶渊明也可以藉墙上所挂的无弦之琴而舍得道家与世无争、返朴归真的意趣。  
三、太古遗音  
      古琴之所以被中国文化中的“文人”、“道人”所喜爱,除了与其深厚的文化内涵有关,琴器音声之“古”可能是更为直接的。古琴的声音非常独特,松沉低缓、沉静旷远,容易引起人的幽远之思和归真之想。古人听琴有“恍若隔也”的记载,视琴音为“遗世之响”。笔者初聆琴音,顿为之慑,仿佛回到了百万年前的远古时代,又恍若置身于原始森林的深山幽谷。当时非常感动,古人认为古琴的声音是“太古之声”、“太古遗音”,诚不我欺啊!  
      古琴之所以能发出松沉低缓、宁静悠远的声音,是与琴器构造有关的。七弦琴的构造乃是以丝附木上,中间无器无柱,长弦振动,琴体发音,因此所出的音声低缓而悠长,音量相当小。音声低缓故有古远之意,音量低微则有静逸之美。古琴正是以其“古音”和“静美”的特色的。因为音量不大,故最宜一室之中、三两知己共品妙音,更可以一人独处操弄、藉琴养心。音量稍大就扰人烦己了,在古琴看来,那是娱人之乐器,而非养心之“道器”了。古琴本来就不是大庭广众用于表演的娱人之器。并且,正因为琴音较小,其精微处必须静下心来细细听、细细品,逼得我们息下躁动的妄心、去体品那清净本来的真心。故弹琴听琴皆能涵养性灵、提升修养,因此古琴也就成为士君子修养之物了。晋时嵇康《琴赋》中盛赞“众器之中,琴德最优”,谓古琴“性洁净以端理,含至德之和平”,说的便是这个道理。  
四、清微澹远  
      宁代贤相范仲淹痴迷古琴,虽然政多繁忙,也常抽空去听琴,自己忙里偷闲,常抚《履霜操》一曲。当时有位鼓琴名家崔遵度,范仲淹登门造访,请教琴道大义,究竟“琴何为是”,琴是什么呢?崔遵度的回答,成为决定中国琴风的千古名言:“清丽而静,和润而远”。  
      清雅和润、静远淡逸,成为中国古琴的基本风格。至明末清初,江苏常熟有虞山派出,抉汉唐以来中华琴学之精微,倡“清微澹远”之者,崇雅黜俗,凡琴上取燥急之声、有重浊之情者,不合淡远之旨、无有清微之意,便不合雅正之道,便非古琴之“正音”了。就此而言,筝笛琵琶之高亢、嘹亮、急促、华丽与清虚旷远、淡中有真味的琴音,是迥不相侔的。抚琴,最忌者即是在琴上出现重浊燥急之声,若在琴上而有“筝声琶音”,便是抚琴的最大瑕疵,不如弹筝去吧。这就是传统时代琴人抚琴的基本观念,有的琴人甚至一听别人在琴上取华乐媚俗之声,便挥头而去、再不往还了。这是雅俗之分,这是高下之判,这也是中国古琴和中国琴人的品格所在。两三百年间,虞山派领袖琴坛,成为中国古琴的正宗。只是到这几十年,先是文艺为什么服务社会现实云云,后是“多元化”的莫衷一是,才使琴界失了正统,忘了雅俗,似乎只要弹出个人风格便好,而几千年来的古琴精华“清微澹远”也只降为一种艺术风格了。殊不知“清微澹远”实是中国古琴的精华所在,上可溯至《易》之坤卦,与汉唐以来深入中国文人七大夫思想深处的道家隐逸思想相应,近可看出明清以后的中国文人崇尚性灵自由、厌弃世事纷争的情结。白日辛苦,静夜抚琴,一炉檀香,于袅袅青烟中体味那清虚旷远之境,人生得以暂歇,心灵得以超越,在喧攘燥动的时代,这真是太难得了,这也是古琴之能“养心”的所在。以琴韵之淡体味生命之淡,以一种超脱的心境去生活、去劳作,便是一种“琴道”的修行了。  
五、旷代之宝  
     万物无常,经朝代之更替,千百年后,天下名琴仍存于世者非常稀有,据考证,现传世唐琴仅十余张,宋琴也已极为难得。因此,唐宋之琴往往被琴人视为至宝。传世之琴,不惟音声品质超凡,其形制、沐漆、断纹、题款等,皆是令人品鉴、玩味不己的地方。而作为旷代之宝的名琴,其传承更迭,更留下了许多意蕴无穷的历史故事。诚如苏东坡所说:“千古寥落独琴在,犹如老仙不死阅兴亡”。  
历代帝王多有琴痴,宋徽宗赵佶在宫中没“万琴堂”,收藏天下名琴,清代乾隆皇帝也是个琴迷,收藏了许多上品良琴,有《御题琴谱册》,其中有鉴琴文字及名琴图象。现仍存于世的著名唐琴“春雪”,即曾经两代帝王珍藏。“春雪”由唐代斫琴家雷威所造。雷氏斫琴在斫琴史上公认己至登峰选极之境。雷威在雷氏家庭中成就最大,“春雪”即是雷威斫琴中的上品。宋徽宗极为宝之,藏于宣和殿中,列为“古琴堂”藏琴第一。金灭宋后,“春雪”为金皇室所藏,金章宗极爱之,藏于承华殿中,金章宗殁后,由于极爱“春雪”,以此琴陪葬。元初,此琴复出于世,遂又成为元朝宫中之物,后被元帝赐给丞相耶律楚材。取律楚材于琴学及佛学皆有造诣,其禅万松行秀老人也能琴,耶律以此至宝献予思师。后几百年,“春雪”又曾在民间及宫中流传,晚清时流入裕亲王府,后为琴家佛诗梦所得。佛诗梦又将“春雪”传给弟子汪孟舍,辗转至今,为北京鉴琴专家郑珉中先生收藏。而台北故宫博物院也藏“春雪”一张,乃著名画家张大千之琴。真假春雪、孰是孰非,至今仍是琴坛趣事。  
由“春雪”之传承,可见一床名琴作为旷代之宝的无比价值。更仍存于世的唐琴,惟“九霄环佩”、“枯木龙吟”、“大圣遗音”、“飞泉”、“独幽”、“清莫”、“秋籁”等十余张了,它们有的在博物馆中,也有许多仍在琴家手上,仍在琴人的妙指下发出它的妙音。因此,传世古琴不只是作为“文物”、“古董”存在,它仍“生活”在琴人之中。而品琴鉴琴,欣赏几千年之古物的漆色、断纹,欣赏其优美的形制及在各个传承者手上的历代题铭,尤其是静夜中聆听那千百年而不绝、清虚旷远的太古遗音,已不仅仅是一般的文物鉴赏和艺术鉴赏活动,当是“静与古会”,是千百年后的今人与千百年前的古人的一种超越时代的心灵交流。前年西安琴家李明忠赴京、修复音乐研究所珍藏的几十张古琴,当从几个箱底启出  
      那旧损斑斓的古琴时,发出的感叹是物是人非,这么多张古琴,某朝某代、某时某地必在琴人雅集上曾经相聚。而今,它们重逢了,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喟的事。真乃“千古寥落独琴在”,中国古琴的绵延不绝、为历代琴人的珍宝之,某种程度上,正说明中国文化之生命力所在。琴人对古琴的热爱也正是对中国文化的热爱。